其實是一段時間以前寫的,發到LP後覺得果然還有待推敲,這一推敲就是半年,我實在太混了。

  靈感來自TM的「魔法使いの夜」中的宣傳詞「坂の上のお屋敷には、二人の魔女が住んでいる」。架空世界,路德等人八歲時,對應到現實世界就是差不多是1900年前後。如標題所示,文中的貴族是女性。預計還有安東尼奧篇跟男洪篇,以及作為結尾的路德維希篇,雖然很想快點寫到最後一篇,但是不按照順序來是不行的!不過我發現貴族的眾情人中,我最不會寫的就是安東尼奧了。

 

 

 

  關於眼前的女性,一些比較表面的問題都在初次見面時被菲利奇亞諾問完了。當他們意外來到這棟魔女之家時,菲利奇是顯得最害怕的孩子,但接受魔女──埃德爾斯坦小姐──的招待坐下喝茶後,最無畏地向埃德爾斯坦小姐發問的也是他。那時路德維希暗忖,菲利奇恐怕是把恐懼跟埃德爾斯坦小姐端出的美味餅乾一起吃下去了吧。

 

  您真的是魔女嗎?

  (微笑)「是的。」

  長生不老?

  「我不曉得是否會永遠不會死去……但關於後者,沒錯。我不會老去。」

  您活了多少年呀?

  「嗯……從一千三百年至今……七百多年?」(一陣驚呼)

  您是怎麼成為魔女的?

  「我跟黑暗的力量交易,它給予我一般術者窮盡一生也無法得到的力量。」

  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短暫沉默)「我有個無論如何都想得到的……」

  ……您得到了嗎?

  「是的。」(漫長的靜默)

  「雖然我不久後就失去了。」

 

  小鎮裡有一個傳說:坡道上的房子裡,住著一位不老不死的魔女。鎮裡的人總是用魔女的傳說來嚇小孩,告訴他們「不乖的孩子會被魔女抓去熬湯」、「魔女都吃蛇跟青蛙」等等老掉牙的故事。這種故事只哄得住年幼的孩子,年齡稍長後再天真的孩子也會醒悟這只是大人嚇小孩的伎倆,然而從小聽到大的傳說還是在孩子們的心中埋下種子,幾乎沒有一個孩子會接近位於坡道上的「魔女之家」,除了路德維希、菲利奇亞諾及本田菊這三個孩子以外。如果不是一點小小意外,路德維希大概也不會見到被稱為魔女的埃德爾斯坦小姐吧。

  埃德爾斯坦小姐被稱作魔女的原因之一,是傳說中她從未改變過的容貌,第二點是因為她身上的確充滿謎團。埃德爾斯坦小姐的傳說是這個小鎮裡永遠的話題,所以路德維希也聽說過一點她剛搬進來的情形。那時她展現出驚人的財力,還有近似貴族的冷漠與優雅,因此在她還沒被安上魔女名號之前,似乎有不少人認為她是到鄉下暫避醜聞的貴族小姐。另外,在兩層樓附花園的房子裡,只有埃德爾斯坦小姐一個人生活,而且足不出戶。雖然她有雇一位通勤的管家,每週三天到她家裡工作,但這也是近幾年的事。獨居的女性總是引人側目,更何況眾人都想不透(整天為家務事忙得焦頭爛額的婦人們尤其如此),她怎麼可能獨自一人張羅生活中的大小事?

  即使路德維希問了爸爸或爺爺等長輩,也沒有人能確切說出關於魔女的流言是何時開始流傳的,只是人們開始自然而然地將坡道上的屋子當成恐懼的對象,也沒有人會主動接近那個區域。當路德維希等人跟埃德爾斯坦小姐熟稔起來,他們才從對方口中得知,他們是這幾十年來第一批訪客。

 

  離家上大學以前,路德維希再次單獨來到這裡。那天從早上開始雲層就壓得很低,午後果然下起雨來。埃德爾斯坦小姐輕啜咖啡,看著他起身關窗──當路德維希年紀漸長,埃德爾斯坦小姐開始理所當然似的支使他,好像他不是客人一樣,但是路德維希也認命了──突然微微一笑。路德維希轉過頭的時刻讓他捕捉到這抹稍縱即逝的笑。

  「我有時候會想起您們第一次來訪的樣子。」她望向窗外的樹林。路德維希也偶爾會想起使他們第一次來到這裡的意外:年幼的三人在斜坡上的樹林間跟路德維希家養的狗玩耍,追著那隻充滿好奇心的幼犬跑時,不知不覺間已經穿過樹林,來到魔女之家的庭院外。初次靠近傳說中的魔女之家而有些驚慌失措的三人還來不及平靜下來,就更加驚恐地發現小狗輕易地從牆邊的小洞鑽進庭院裡,在自己從未踏足的新天地中發出歡欣的吠叫,並且毫無意外地引來了魔女之家的主人。路德維希至今仍然記得那時候埃德爾斯坦小姐隔著矮牆望著三個孩子的模樣,她臉上不帶情緒,從菊、菲利奇一路看過來,路德維希感覺得到她的視線讓身旁的兩個朋友全身僵硬。他鼓足勇氣站到兩個朋友身前,身體卻忍不住顫抖,等待同樣的眼神落到他身上;但是埃德爾斯坦小姐看到他時,似乎先是愣了一下,眼神就這麼在路德維希身上定住了。仰頭直視埃德爾斯坦小姐時,路德維希並未感到恐懼,因為她此時的眼神跟方才截然不同,雖然他剛才沒有直接對上她的視線,說不上來剛才與現在的差異,但至少她現在的眼神並不讓人害怕。這是魔女的眼神嗎?

  牆的另一邊,小狗叫了一聲。埃德爾斯坦低下頭看那隻狗,然後抬頭看三個孩子。

  「這是您們的狗?」她問。

  路德維希對她面對孩子卻十分禮貌的措辭感到驚訝。「是我家的狗。」他說。

  「……請進來把牠帶走吧。」說出下一句話之前,她似乎猶豫了片刻。「或者您們願意留下來吃些點心再離開?」

 

  三人在初次造訪之後,陸陸續續來了許多次,直到各自離開小鎮前他們都時常結伴到此,來的時候就跟埃德爾斯坦小姐聊天、吃她做的美味甜點、讓她對菲利奇的琴藝略加指點。小時候,路德維希還在彈琴的那時候,埃德爾斯坦小姐也曾經指點過他。三人之中最先離開的是菊,他在初次來此的兩年後回到他從未親見的祖國;第二個離開的是菲利奇,十六歲的他將進入一所知名的音樂學院。離鄉前最後一次見面,兩人相約來到魔女之家,等待埃德爾斯坦小姐來應門時,菲利奇說全是因為埃德爾斯坦小姐的指導,他才能進入那所學校。

  「只可惜還是無緣聽到埃德爾斯坦小姐的演奏,那肯定會很美!」菲利奇說,路德維希噤聲不語。

 

  兩位好友都離開後,只剩路德維希一人獨自造訪魔女之家,但是他第一次單獨造訪則是發生在更久以前。

  到他也要離鄉進入大學時,這裡的氣氛跟初次拜訪時相比,已經變得相當不同。原本肅穆凝滯的空氣已不見蹤影,雖然不至於熱鬧到哪去,但至少多了屬於人的氣息。聽說麵粉店的安東尼奧送貨來時會受埃德爾斯坦小姐招待一起喝茶,而長年獨自打理整棟房子外加庭院卻不見難色的她這幾年還雇了一位管家。路德維希覺得,現在的埃德爾斯坦小姐似乎比他小時候印象中的她像人類了些,儘管小時候的他剛開始其實沒有察覺到她身上那種有別於常人的氣息。

  然後,就連自認遲鈍的他,也在越來越像個人類的她身上,感覺到這一切變化對她,對一個魔女來說,或許是個沒有預料到的意外。

  「妳不會在這段時間內走掉吧?」路德維希準備起身告辭時,這句話脫口而出。

  「……不會的。」埃德爾斯坦小姐其實沒有猶疑很久,她幾乎只停頓一瞬間就回答了,但那一瞬間就足以讓路德維希確定答案。路德維希不自覺地向前傾身,越過桌子抓住她右手。埃德爾斯坦小姐望著他,微微睜大了鏡片後方的雙眼。不只是埃德爾斯坦小姐,路德維希自己也嚇到了。路德維希從未這麼直接碰觸過她。他反射地放鬆了手,但又隨即抓緊。

  「我不會走的。」埃德爾斯坦小姐沒有抽回手,語氣比剛才更肯定了些。「您難道不相信我嗎?」

如果她現在坐在鋼琴前,就算只是彈首簡單的小曲,路德維希應該就能夠透過她的琴聲了解一些什麼吧。但是今天的她從頭到尾都沒有顯示出揭開鋼琴上那塊蓋布的意圖。所以路德維希不敢說,他的確不相信。

 

  第一次聽到她的演奏,也就是路德維希第一次隻身至此的時候。前幾次他都是跟菲利奇和菊一同造訪,但這次他沒有知會任何一位朋友,他只是在回家時朝這棟房子瞥了一眼,突然興起一股登門拜訪的衝動,憑著這股衝動爬上坡道,卻在門口踟躕了。他思考,當埃德爾斯坦小姐來開門時,該怎麼解釋自己為何單獨前來。雖然這並不是件需要解釋的事情。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就像哥哥所說,這棟房子有種魔力,會把看見它的人吸進去?當然,他很清楚這是無稽之談,這棟房子建在坡道上,鎮裡的人只要一抬頭就會看見它,但也沒聽說過哪個人被吸進這棟房裡失蹤了。按照爸爸的說法,這棟房子很久以前就佇立在此,埃德爾斯坦小姐則是爺爺結婚的那年搬進來的。路德維希此時八歲,算一算埃德爾斯坦小姐在這裡住了三十多年,魔女傳說也流傳了三十幾年,從來沒出現過被魔女所害的人。

  路德維希信仰科學與上帝,他從沒被魔女傳說嚇怕,實際認識埃德爾斯坦小姐之後,更是對她是魔女這件事半信半疑,應該說他根本不認為魔女存在。老一輩的人都信誓旦旦地說魔女之館的主人不曾老去,與四十幾年前搬到這裡時的相貌完全相同,但鎮上的人一向不敢接近此處,有誰仔細看過埃德爾斯坦小姐的樣貌了?也許現在的埃德爾斯坦小姐是當年那位埃德爾斯坦小姐的女兒,所以相貌才會這麼相像。埃德爾斯坦小姐說自己是魔女,恐怕也只是想嚇退來探險的孩子們,順著鎮上流言所說的小小謊言吧。

  更何況,他怎麼樣也無法將那位埃德爾斯坦小姐跟魔女一詞聯想在一起。那位比誰都高雅的埃德爾斯坦小姐。

 

  風中傳來幾不可聞的聲音。路德維希原本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仔細一聽,他就確定這的確是鋼琴聲。這附近沒有其他住宅,琴聲想必來自眼前的大宅,但路德維希心裡卻感到奇怪。站在門前傾聽片刻,路德維希確定音樂傳來的方向,他跳下階梯,朝音樂來處走去。

  雖然大家都說這是魔女的住宅,但外牆上沒有蔓生的植物,花園也經過仔細整理,一點也沒有「魔女之家」一詞給人的晦暗感。他沿著外牆一路走,同時在腦中描繪住宅一樓的格局。當音樂清晰可聞時,他確信自己正走向琴房。他想過,但又覺得演奏者應該不會是埃德爾斯坦小姐。那麼又會是誰?路德維希與菲利奇都是跟同一位老師學琴,熟悉彼此彈琴的方式,因此他很清楚現在彈琴的人不會是菲利奇。除了他們以外,這裡還會有其他訪客嗎?

走到窗邊時,路德維希呆住了。原來真的是埃德爾斯坦小姐在彈琴。

  埃德爾斯坦小姐擁有一台很好的鋼琴,做工很好,也受到悉心保養;從她給予路德維希跟菲利奇的建議也可得知,她對音樂的造詣絕非泛泛。雖然如此,當菲利奇央求埃德爾斯坦小姐彈琴時,她用溫和而堅決的語調回絕了。「我已經幾十年沒有彈琴。」那時候她這麼說。

  為什麼不彈琴了,還有「幾十年」代表什麼意思,路德維希不清楚。但他看過埃德爾斯坦小姐走到鋼琴旁,沒有坐下,只是輕輕將手指放到琴鍵上。一個音,又一個音。她依序按下琴鍵,像是在考慮些什麼。路德維希原以為他會看到埃德爾斯坦小姐坐到鋼琴前,就像平時一樣優雅地順了順長裙再彎身坐下,讓兩手輕觸琴鍵,彈出樂曲的第一個音。但她沒有。她向路德維希一笑,然後離開鋼琴。

 

  現在埃德爾斯坦小姐在彈鋼琴。窗戶開著,路德維希沒有走近,以他的身高跟窗台的高度,站在這裡剛好能看見在房間中央的埃德爾斯坦小姐。她梳理整齊卻還是有根不受控制而翹起的深色頭髮,她的眼鏡,她舞動的手。

  技巧無庸置疑,在聽她彈奏以前,路德維希就確信她是個比誰都高明的演奏者。吸引路德維希的另有其他。那是種太過誠實的琴聲。雖然她彈奏的是節奏輕快的圓舞曲,但路德維希在輕盈的樂曲中聽到的是過於濃烈的情緒。路德維希認識她還不到半年,認知中的她一直是個溫柔但有些難以親近的貴族小姐,她將所有的情緒都壓抑在那副眼鏡後方,然而這些被隱藏的情緒都在她的音樂中表露無遺。那是痛苦。

  樂曲結束後,埃德爾斯坦小姐暫時沒有移動,雙手輕觸琴鍵,沒有按下。她垂首望著放在琴鍵上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麼。路德維希只看得到她抹滅了一切表情的側臉。

  過了好半晌,她才開口:「……您是什麼時候來的?」

  「剛才。對不起。」他想到自己的行為很不禮貌。埃德爾斯坦小姐搖搖頭,像是要他不必道歉。

望著一語不發的她,路德維希小心地問:「……您……覺得很痛苦嗎?」

  他以為埃德爾斯坦小姐不會回答。他也不見得需要她的回答,因為答案就在她的音樂中。但出乎意料地,埃德爾斯坦小姐回答了。她微笑。「大概吧……因為我放棄了死去的權利呀。」

  慢慢地,她將雙手放到膝上。屋裡的鐘開始敲,她望著交疊的兩手,直到敲完第三聲,她才出聲:「您要進來嗎?」

 

  夕陽下山前,路德維希想到他該回去了。每次路德維希跟朋友一起來玩,埃德爾斯坦小姐都會像現在一樣將他們送到門口,但沒有一次像現在一樣沉默。兩人走在走廊上,路德維希感覺到走在身旁的她試圖做出某種決定。

  路德維希不完全相信她是魔女,然而他又相信她說起不死時的哀傷是真的。「您……真的是魔女嗎?」他問。

  「是的。」她說。

  「也就是說……您會用魔法嗎?」

  埃德爾斯坦小姐推開門,跟著他走出門外,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後微笑。「您能想像嗎?幾百年前,光是在掌中變出燃燒的火焰就是個驚天動地的魔法了。但到了現代,像這種打火機就能實現的事情,要作為魔女的證明只會被笑吧。」

  路德維希抬頭,剛好對上她低下的視線。「您走幾步之後,就回頭看吧。大概走到花園中央。」

他依言而行。花園不大,從大門走到花園中央約是十幾步的距離。路德維希一邊走,仍然用全身注意身後的情況,感覺到埃德爾斯坦小姐的視線停在他的身上。

  走到花園中間時,他轉身,然後睜大眼。整棟房子都消失了。他的視線從二樓一路往下,看到的只有原先被遮蓋在房屋後方的山丘。慌張地向身旁望去,卻發現明明他前一刻還身處花園中央,但現在他身旁沒有經過整理的花草,沒有修剪整齊的樹叢,沒有幽僻的小徑。黃昏了。夕陽掛在天邊,遠方的山丘在火紅的夕日下像是燒起來一樣。吹拂到他臉上的風有青草的氣味。他站在草地上,茫然望著眼前再普通不過的光景,那棟房子跟埃德爾斯坦小姐就像從來不曾存在過。

  此時他有種模糊的預感,就跟他逐漸成形的絕望一樣模糊。就好比幾十年後的某個三月,他確信她將在那個春天離他而去一般,路德維希確信這一刻他永遠失去了埃德爾斯坦小姐。

  毫無預警,就在他眨眼的瞬間,房子連同花園再次出現在他眼前。埃德爾斯坦小姐仍然站在門口。他聽見埃德爾斯坦小姐說話。

  「請您以後不要再來這裡了。那樣對您會比較好。」埃德爾斯坦小姐的聲音不大,但她的話像是乘著風一樣來到路德維希耳邊,讓他聽得很清楚。路德維希站在她的十幾步之外,沒辦法將她的表情看得很真切,只依稀看到那不單純是微笑或憂傷。許久以後他回想起這個場景,才明白這時她臉上的是種不著痕跡的掙扎。如果她不要理會路德維希,就這麼逕自消失的話,這一切或許真的能如她所願的終結於此,一了百了。但她沒有。

  那時候路德維希才八歲。但他在那一刻宛如接獲神諭一般地了解到,埃德爾斯坦小姐在他的心裡與人生中將會占有什麼樣的位子,以及他永遠都會處在失去她的恐懼之中。

 

 

 

  <End

  2011/04/02

  2012/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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